夜半鬼惊人

—聊斋志异系列

画壁

欧阳军

 

    江西庐陵是江南的望郡,是个藏龙卧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朱明仁出生在一个庐陵世家,他的父亲朱天诩曾经是位朝廷重臣,以文而名震天下。朱天诩胸襟广阔、性格豪放,为人又公正无私,所以他在朝中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知己。朱明仁很有乃父遗风,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这对朱家来说也是一件十分庆幸、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朱明仁在17岁那年参加了县考和府考,他都以很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录取,尔后他和他的好友孟龙潭一起,又共同参加了院考,两人都以很出色的成绩考中了秀才,也算是博得了一点功名,不仅免除了官府的差役和劳役,就是当他们见着知县的时候也不用再下跪了。朱、孟两家是世交,他们两家人的交往从祖上就已经开始了。这一年恰好又碰上了三年才举行一次的乡试,朱明仁和孟龙潭两人于是就相约结伴而行,他们约好两人一同上省城去参加乡试,这样他们不仅能有个伴,而且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他们顺着赣江北下,顺风顺水很快就赶到了省城。乡试三年才举办一次,考中的叫做举人,也就等于迈进了可以在朝廷做官的门槛,这对学子们来说自然是件大事,也算是他们人生当中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两人考完乡试之后,就在省城游玩了几天,一是为了开开眼界,二也是为了等待放榜的日子。没过几天,就有不少的官差到他们所住的客店来报喜,客店都被看热闹的人给挤得满满的,朱明仁被点为了榜首,没想到一个才17岁的少年竟然考中了解元,但很可惜的是孟龙潭却名落孙山了。由于没能考中,孟龙潭的心情自然十分的郁闷,情绪也很低落,朱明仁却是少年得意,多少还有点欣喜和自傲,他一边写信让人向家中报喜,一面向孟龙潭提议两人一同上京城去游玩。孟龙潭正因为名落孙山而感到郁闷,所以他连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们两人都是世家子弟,性格又都很开朗和豪爽,所以,在去京城的一路上都是有说有笑的,连孟龙潭也很快就把自己名落孙山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京城相对来说是个十分繁华之地,他们来到京城以后不免四处地游玩。有一天他们两人偶然散步,远远地就瞧见了一副门联: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他们两人说笑间走近一看,原来是座寺庙,名字就叫做广渡寺,广渡寺三个字在门额上显得十分的遒劲有力。“两位施主,请进吧”,这时他们才发觉庙门旁边还站着一个和尚,而且瞧这和尚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故意出庙门来迎接他们两人一样。他们也没太在意,随着和尚进庙之后,他们很快就发觉这座寺庙的规模并没有很大,大殿和禅舍也不是很宽敞,似乎没有多少好看的地方。和尚在一旁仿佛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事一样,神情庄重地对两人说道:“朱施主、孟施主,别看广渡寺地偏庙小,本寺可是大有来头”。接着又听到和尚说:“贫僧法号:智空,不久之前刚刚才从外地云游至此,一个人在此寺庙当中做了住持,也是因为机缘巧合,知道了两位今天要来,所以特地抽出身来陪陪两位,两位请先到贫僧的禅舍当中品一品茶吧”。两人随着和尚走进了禅房,房中的陈设十分的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圆桌和几张凳子。可以看得出来桌子上的茶水,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茶碗也显得特别的干净,两人的心情一下子就感觉好了许多,渐渐地同和尚有说有笑起来。两人坐下来后不久便发觉,僧舍虽然十分的简朴,但收拾得却是异常的干净,茶也是难得的上品好茶,是上等的明前雀舌,就连喝茶的茶碗也是大有来头,正是来自吉州古窑的兔毫盏。智空看着两人漫不经心地品着茶,淡淡地对他们说道:“两位知不知道,贫僧为什么会知道今天两位要来?”,和尚这一开口似乎就把两人给问住了,两人已经算是少年英才了,在同辈之中也显得有点出类拔萃,又都是世家子弟,早就习惯了众人的人迎人送,他们倒还真的没去想这么多。和尚笑笑地对他们说道:“两位施主,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别看这座寺庙庙小地偏,此庙可是大有来头”。两位少年也没太在意,同和尚说笑地由着智空在兴头上说。智空说:“这座寺庙全是由才两、三间大小的酒铺改建而成的,所以才会这么小,而且香客也不是很多”。两人见和尚严肃正经的样子,都以为他是在说笑,朱明仁也笑着问和尚道:“寺庙哪有建在酒铺之上的道理,大师此言恐怕就不太妥当了吧?!”智空却是一脸肃然缓缓地对他们说道:“这完全是因为天启年间京畿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的话,这座寺庙恐怕还真的是盖不起来。天启六年京城发生过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两位可曾知晓?”天启六年两个人还都是孩童,两人对此也都是一脸茫然,孟龙潭问道:“大师,天启六年间,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智空和尚回答道:“何止是大事,而且还是举国都震动、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以说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事和奇事”。两人见和尚说得认真,也都放下了品茗的茶碗,不由自主地听智空和尚诉说了起来。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那一年端午节过后的第一天,上午巳时,北京王恭厂周围发生过一次离奇的特大灾变,整个京畿都为之震动,王恭厂一带方圆十几里的地方仅仅在瞬间尽都化为了齑粉,光房屋损毁就有数万间,人也有数万人,尸体层层叠叠、糜烂腐臭、秽气熏天,整个京畿都哀鸿遍野、悲痛欲绝,让人看了也不由地触目惊心。更加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死伤的人大多都为赤身裸体,有很多的人竟然还被炸成了齑粉状”。

 

    两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两人同声对智空大师说道:“天启年间竟然发生了这等怪事,天启六年,也就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现在看起来怎么完全不像?!”智空也没有回答他们,接着又继续往下诉说当年那件离奇且又惊心动魄的怪事:“天启六年五月初六巳时,也就是端午节过后的第一天,当天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也就在早上九、十点钟左右,京城的上空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从京城的东北方逐渐地奔着京城的西南角而去,随即整个京城都扬起了很大的粉尘,大地和房屋也开始在震荡与摇晃。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之间又传来了一声十分巨大的震响,顿时整个京城都天崩地塌、地动山摇,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白昼如夜,京城的上空瞬间就升起了一朵十分巨大的蘑菇云,笼罩在京城的上空久久之后方才散去。随着这声十分巨大的震响,王恭厂方圆十几里范围之内的数万间房屋,顷刻间就被摧毁,化为了碎片,整个京畿大地都为之一震,王恭厂方圆十几里的地方竟然完全被摧毁掉了,房屋、树木和人大多都被化为了粉齑,死亡有数万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整个京城的每一处屋宇无不被它给震裂。当时天启帝正在乾清宫用早膳,大殿随即就被声波所强烈地震动,皇上急忙起身飞快地向交泰殿逃去,速度之快连还在惊恐当中的内侍们,一时也都还没来得及跟上,只有一个贴身太监搀扶着他,当逃到建极殿附近的时候,有大块大块的木梁和许多砖瓦从建极殿上落下,竟然把这个太监给活生生地给砸死了,顷刻之间也就一命呜呼、命丧黄泉了,所幸皇上平安无事,他一个人一路之上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躲到了交泰殿的一张桌子底下,方才逃过了这场大劫”。两个人这时都顾不上品茶了,齐声说道:“原来皇上没事,那就好,那就好!”智空淡淡地继续讲道:“皇上自己是没事,虽然多少受到了些惊吓,但乾清宫却几乎被完全地给摧毁了,那些侍奉皇上进早膳的太监竟然全部都殉难了,连一个人也都没有能够逃得出来。更为惨烈的是:那时有几千名皇宫的工匠正在高处修缮皇宫,都被从高空当中给震了下来,当场就坠地而亡,俱成肉袋,皇宫满地全都是尸体,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朱明仁和孟龙潭两人听后都觉得十分的新奇和意外,朱明仁说:“京城竟然发生过这等大事和惨案,我们两人竟然从来都没有听闻过”。孟龙潭此时在一旁也是同声附和。智空大师说:“当年你们年纪还小,这等惨案自然是无从听闻,那一天京城全都陷入到了一片恐怖之中。尸体、肉块、砖瓦、家禽、衣服、器皿、金银和木头等等,都像下雨一样从天而降,落个不停。皇帝仪仗队的大象从倒塌的象房当中奔逃而出,满街乱窜,踏死踏伤的行人和百姓不计其数。许多尸体、银钱、器皿和衣服等等,都飘到了通州、密云和昌平等地。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死伤的人许多都皆为裸体。当时所发生的许许多多怪事都让人感到大惑不解,百姓的伤亡十分巨大,顷刻之间光死亡的百姓就达到了数万人之多。而且,这一切的事情都有许许多多有违常理之处,让人也无法做出合乎常理的推断和解释”。智空大师这时才喝了口茶叹着气悲痛地说道:“这恐怕也是前世因,后世果,本朝自建朝以来,对百姓和士大夫都十分的凶残暴虐,长期所任用的又都是些阉党佞臣,大行文字狱,酷吏当道,戕害百姓,对百姓的盘剥鱼肉和残酷狠毒甚至更甚于前朝,前朝当政的是鞑子,没想到汉人对待汉人自己也是这么狠,难道他们都安了一个鞑子的狼心狗肺不成,真真是被魔鬼给迷住了心窍,让我中华的大好河山竟然成了这样一种颓败之势,让人想起来也不得不伤心落泪、百感交集!唉,贫僧也只不过是个方外之人,看到和听到了如此惨案,信口胡说几句而已,两位可千万莫要当真,听听也就罢了。自从当年发生了这场灾变之后,听说连皇帝自己后来也都亲自下了罪己诏”。

 

    听到说连皇帝都下了罪己诏,这两个年轻人多少都有点震动。在私塾和书院上学的时候,请了不少外来的、有名望的先生,这些外来的先生都教导他们说:皇帝乃是真命天子,天下只要一遇到什么灾祸,朝廷便都会派人下去赈灾、开仓放粮,以显皇恩浩荡和皇上的仁慈,百姓没有谁不对朝廷和皇上称颂与感激涕零的。两个人多少也能够想象得到这次巨变对当时人心的震动,好在当今皇上十分的圣明,社稷、百姓和朝廷上下都呈现出了一片祥和之象,这真乃是国之大幸、万民之福!孟龙潭感慨地说:“私塾那些外来的德高望重的先生们常教导我们说:‘食君俸禄,就要替君分忧’,皇上、臣子和子民们只要能够共克时艰,大家同心协力地来为皇上和朝廷效力,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灾难,到时万民百姓和朝廷的臣子们都能够感受得到皇恩浩荡了”。智空听罢,抬头望了望皇城所在的地方,想到偌大的一个皇城和朝廷,全都被阉党和奸臣们所把持,想到皇城里面那些孤苦伶仃的宫女和太监,不禁也是默默无语。他抬起头略含笑意地对两人说道:“两位也都是后世可用的英才,当年那次巨大灾变发生之时,还产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奇异现象,让人也是感到有些大惑不解,贫僧说给两位听听,两位年少有为、见多识广,刚好也可以帮着来参详、参详,看看能不能解开这十几年来,让世人全都困惑不解的奥秘”。

 

    “当年那声巨响之后,许多房屋在顷刻间都被震倒,贫僧当年的一位朝中好友,就是在巨响之后倒在了血泊当中,这是贫僧自己亲眼的目睹,好在他家中的亲人全都平安无事,府宅自然几乎全部都被摧毁了,可家中的亲人,最后还是得以平安地返回到了故里。更令人奇怪的是巨响之后,整个京畿大地便开始地动山摇,死伤的人不计其数,而且大多都是赤身裸体、寸缕不挂,不知何故。有两位大臣的家人竟然全部都被埋到了土里,人虽然没事,但被人救出来以后却发现:无论男女老少全部都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宣府新推总兵正在出门拜客,行至圆宏寺街时,巨响传来,一行七人连人带马便全都没了踪影;有一位绍兴人正好出门、去菜市口买些纱褶,中途遇见了六个相识的友人,正好停下来互相行礼作揖,礼都还没有行完,他的头忽然就飞走了,而其他的六个人却全部都毫发无伤;石驸马大街有一座重5000斤的大石狮,竟然被远远地抛到了宣武门外;玄弘寺街上面行走着的一顶女轿,虽然巨响之后被掀去了轿顶,但轿子和轿子中的女子却平安无事,只是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都不见了,她一个人光着身子坐在了轿子当中;还有就是京城之中所有的房宇都被震裂了,石头、砖块、尸块、木块、器皿和衣服等等,都飞到了西山、昌平、密云和通州,真的是有如天雨而下;王恭厂周围十几里的地方,几乎所有的物体全部都被摧毁成了齑粉,真的是触目惊心、满目疮痍。而当年灾变发生之后,每当到了晚上,王恭厂一带便没有了行人,听说一到晚上,王恭厂一带便是阴兵怒吼、鬼哭狼嚎”。想起当年的那场灾变,智空和尚仍然还是伤心欲绝、心有余悸,十几年来他都在为此而困惑不解。宇宙和天地之大,的确是有不少神奇之事超出了世人的想象,以人类目前的头脑和智慧,根本就无从来理解和解释这些离奇的自然现象。

 

    两位在听完了智空和尚所讲述的、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离奇巨变之后,也是做声不得。从智空大师的神情当中,他们也能够想象得到当年灾情的惨烈。而两人此时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肃然起来,两人多少也能够体会得到那场灾变对世人和世事的影响之巨大。

 

    “当年王恭厂附近的房子几乎全部都被摧毁了,但是被烧毁的房子却不多,只有两、三间而已,就是那张老汉所经营的酒铺,贫僧当年的一位同朝好友的府邸,同这个酒铺也只有一墙之隔,但他家里的房子全部都被摧毁了,府宅也几乎是荡然无存,幸好的是好友家中的亲人全部都平安无事。这座广渡寺就是建在当年张老汉的酒铺之上”。智空和尚这时含笑地看着两位年轻英俊的有为少年,他端起茶碗来,不由地喝了口茶。“来吧,让贫僧领着两位,到寺庙当中四处去走走看看”。“对了智空大师,您为什么早就知道我们两个人要来”,朱明仁一边走一边问道。“是你们朱家的一位亲人,特意前来告诉给贫僧知道的”。朱明仁和孟龙潭两人都感到很纳闷,难道朱家还会有什么远房亲戚在京城里面不成?!

 

    广渡寺不大,只有座大殿和僧房,地方虽然很小,但收拾得却是异常的干净。在寺庙的大殿之中,有座志公和尚的塑像,而大殿的两个墙壁之上是些精美的绘画,画中的人物全都栩栩如生。东边墙壁上画的是一幅散花天女图。“散花天女图”取自佛经上的一个故事,所讲述的是:有一位天女,每次看到众人们聆听讲法,就会呈现出原身,并且将天花撒在众人的身上,以此来验证人们的向道之心。如果是位虔诚的人,那么花就不会给沾在身上,否则的话花就会着身不掉。在这幅图画当中有个梳着“垂髫”头发的少女,拈花微笑着,樱桃般的小嘴像张口欲动一样,而且动人的眼睛还散发着流波,十分地迷人。按照中国古时候的风俗,少女在幼年时的头发都是披垂着的,所以称作垂髫,只有等到结婚的时候,才须举行束发仪式,称作“上鬟”或者“上头”。朱明仁聚精会神地站在画壁前,凝视了这幅画很长的一段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他的神智就有点仿佛,他好像连自己也不能够控制住自己,他的人不一会就进入到了一种凝思状态,而他的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人一下子就飞到了画壁之上。他进入到了画壁以后,便觉得这里已不像是人间的光景,眼前所能够看到的都是些殿堂和楼阁,一座接着一座,规模十分的宏大。只见有一个老和尚披着袈裟、袒露着右臂,坐在了一个高高的法台上面,他正在同众人们传经和说法。而围在旁边听他说法的人有很多,朱明仁也就挤在了这些人的当中。没过多久,他似乎觉得有人在暗中轻轻地扯着他的衣服,他回过头来一看,发现原来正是那位拈花少女。她竟然对着他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朱明仁于是就大着胆子跟在她的后面。在跟着她走过了一个曲栏之后,看见她走进了一个小屋子里面,他趑趄着不敢再上前走了。只见那个少女回过头来,对着他摇了摇手中的鲜花,好像是远远地招呼着要他过去,朱明仁见到这种情形,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而房间里面除了这个少女以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人了,整个屋子都显得特别的寂静。少女告诉他说:她叫寿天齐,这个屋子就是她的闺房,除了她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旁人了。朱明仁于是就上前把少女给抱住,少女也没有做太多地抗拒,两人就在小屋之中做起爱来。两人云雨完了之后,寿天齐便关上房门就离开了,临走之前还特别地叮嘱他,叫他呆在屋子里面,千万不要弄出任何的声响和动静出来,她晚上还会再来。他们就这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地度过了两天。没料到少女的同伴们很快就有所察觉,她们结伴来到了小屋之中,很快就搜出了朱明仁。大家都取笑少女道:“肚子里的小郎都已经大了,还要梳着垂髫披着头发学处子吗?!”于是她们捧着玉簪和耳环,催促着要给她上头。少女的同伴为她梳着头发,而少女却在一旁含羞不语。在给她上完了头之后,其中的一个女伴又戏弄她道:“姐妹们,我们不要停留得太久了,要不然有人就要不高兴了”。于是大家全都笑闹着离开了。朱明仁转过头来看寿天齐的时候,发现她的髫发高耸着、鬟角低垂着,比起少女时的装束来,还要显得更加的艳丽和动人。朱明仁看到屋内无人,于是又上前去同寿天齐两人亲热了起来。他吻着她的小嘴,双手抓着她的双乳,并且把她给放到了床上。少女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体香像兰花和麝香一样,让他觉得十分的好闻,朱明仁就这样尽情地享受着少女的体香和肉体,他们两人渐渐地体会到了一种快感。正当他们两人觉得其乐无穷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皮靴在铿铿地作响,还有锁链嚓嚓嚓拖动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众少女开始喧闹了起来,并且还听到了威吓和分辨的说话声。寿天齐一下就惊恐得坐起身来,她同朱明仁一起偷偷地向屋外窥视和探望,他们看到了一个穿着金甲外衣的使者,他的脸黑得像油漆一样,他手里拿着锁链和棒槌,众少女正纷纷地全都围在了他的身旁。只听到那个金甲使者问道:“你们全部都到齐了吗?”众少女回答说:“全部都到齐了”。金甲使者又厉声地威吓道:“如果你们有人私自藏匿了下界的凡人,大家就一定要互相地检举,切莫要来自找麻烦”。众少女同声回答说:“没有藏匿”。金甲使者转过身来,用他那像老鹰一样的眼睛,四处地观望和察看着,似乎他就要来各处搜寻藏匿者一样。寿天齐见状吓得要命,脸色也变得像死灰般惨白。她慌慌张张地对朱明仁说:“你赶快躲到床底下去吧”。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墙壁上的一扇小门,匆匆忙忙地就溜了出去。朱明仁果真按照她所说的话,趴在床底下一动不动,不敢弄出任何的声响和动静出来,他连大气也都不敢喘。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皮靴进入到屋内的声音,不过人很快又出去了。没过多久,烦躁和喧闹的声音渐渐地走远了,朱明仁心里才慢慢地安定了下来。朱明仁趴在床底下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所以他觉得耳朵的旁边,好像是有蝉在不停地鸣叫一样,眼睛也赤热得像是要爆出火花来一样,这种情形让他觉得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但心里因为非常害怕会被别人给发觉,所以他只好静静地趴在床底下等那个少女回来。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他自己是怎样钻到床底下来的。而这个时候孟龙潭在大殿之上,转眼之间就不见了朱明仁的踪影,他疑惑地问那个替他们引路的老和尚智空。智空大师笑着回答说:“他去听说法去了”。孟龙潭又不解地问道:“他到哪个地方听说法去了?怎么一下子人就不见了?”智空大师回答说:“不远”。过了一会,智空和尚用自己的手指弹了弹画壁,并且朝墙上大声地呼喊道:“朱施主,你怎么去游玩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归来啊?”顷刻之间,就看见墙壁的画像之上呈现出了朱明仁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好像是在侧耳探听着什么,似乎对智空的话有所察觉一样。智空又对着他喊道:“你的同伴已经等你很久了”。话音才刚落,朱明仁便从画壁之上飘然而下,但神智似乎还是很不清醒,他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画壁前,双眼无神傻傻地瞪着,两只脚也显得软弱和无力。智空大师赶忙上前去搀扶住他,孟龙潭见状也十分地吃惊,他上前从容和缓地来询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明仁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这时他们才知道朱明仁趴在床底下的时候,听到外面大声呼唤的声音像打雷一样,所以,他就走出了房间,到外面来窥视和查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又回到了广渡寺的大殿之上。于是他们三人,一同向画壁上的拈花少女看去,只见她的头发已经螺髫高翘了,不再是梳着以前那个垂髫的头型了。智空大师、朱明仁和孟龙潭三人看了以后都感到十分的吃惊,他们也就站在画壁的前面仔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后他们才慢慢地把朱明仁给扶进了禅房,并且还搀扶着他给坐了下来。智空大师又重新给他们两人换了壶热茶,朱明仁在连着喝了两、三碗茶水之后,神智才慢慢地缓了过来。朱明仁在缓过神来了以后,便赶忙地向智空大师询问这里面的原故,孟龙潭也是感到十分的惊讶和好奇。智空大师笑着回答说:“幻由心生,贫僧又怎么能够解释得清楚呢?!世间万物本来有很多的事情,就是世人所认识和理解不了的,有不少的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了以后,才会知道并且相信它的存在,这个世界本来就可分为肉眼所能见到的世界和人们的肉眼所根本看不到的世界,从佛理上来讲,一切万物都皆为虚空,所以佛又常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贫僧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是很有道理,大概世人对于宇宙万物的认识,也只能够认识和理解到这个层次吧。世上许多怪事和奇事的发生,倒也不完全都是世人所胡乱杜撰和谬说的”。三个人坐着喝了会茶,智空大师笑着对两人说道:“两位也是少年英才,不知对今天所发生的这件事情有何见解?佛法时常讲究顿悟成佛,我想世间万物许多的事情也都是这个道理”。当天两人所遇见和听到的事情,都是他们平生见所未见和闻所未闻的,虽然两个人都是世家子弟,而且应该算是少年英才,但也只能是对此感到又惊又叹、疑惑不解了,他们都是向往功名的学子,希望将来自己能够替朝廷和皇上效力,并且希望自己将来会有一番大的作为,朝廷当今正处于多事之秋,也正是他们能大显身手和一展平生抱负的时候了,所以,虽然对智空大师所讲的佛理感到十分的新鲜,但他们确实对智空和尚所说的佛法,心中也都不太了然,只不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于两个少年人来说,实在太让他们感到惊讶和不解了。

 

    三个人坐在智空和尚的禅房当中,又聊了聊这许多的奇闻和怪事,喝了会茶,还谈到了将要举行的会试和下次要举行的乡试,两人看到天色已晚,便一同站起身来向智空大师告辞。智空看到他们站起身来了以后,便亲自把两个人送出了寺庙,智空大师还摸着朱明仁的头,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竟然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孩一样,朱明仁和孟龙潭两个人一声不响地下了台阶,然后就在惊叹和疑惑当中走出了广渡寺。庙还是原来的那座庙,庙两旁的门联赫然地写着: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寺庙的规模也不大,但两人这时的感觉同来时的相比,却已经是大不一样了…。

 

    其实这两个人哪里知道:广渡寺中东边画壁的那面墙,正是朱天诩和朱明仁家最后所剩下的唯一一面墙,朱天诩的府宅同张老汉当年的酒铺,不过仅仅只有这一墙之隔,朱府在当年巨变所发生的时候,几乎全部都被损毁了,只剩下了这面高大的外墙还残存着。智空大师望着两个少年远去的身影,也深为朱天诩而感到高兴,他正是朱天诩当年的同朝好友,曾经亲眼目睹朱天诩倒在了血泊之中和当年京畿所发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巨变。朱天诩的儿子朱明仁现在已经有了功名在身,而且还显得聪明可爱和年少有为,将来很可以继续地来光耀朱家的门庭,朱天诩的在天之灵,也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和欣慰了。也就是在当天的睡梦之中,朱天诩很清楚地告诉了智空大师:他的儿子朱明仁和好友孟龙潭两个人,要前来广渡寺和朱府旧宅探访。这一切虽然都不是智空和尚所能够理解的智慧和文明,但是京城的再度繁华和年轻有为的两位少年,似乎又在预示和说明了些什么,看着两位少年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广渡寺的门额和门两旁的那副对联,智空此时心里也是若有所悟,但却是什么都没有想到,他的心里连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欧阳军

二00五年三月十七日于庐陵家中

二0一六年十一月九日改于庐陵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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