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過年

歐陽軍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回家了,外出打工以後,時常隱隱約約就會想起家的味道來。記憶之中的父母,在同時代的人當中是十分善良、老實和懦弱的,因為家庭成份較高的原因,在人與人的交往和溝通上,兩個人都很不在行,談吐和見識也十分的一般,由於受到過多年的愚民教育和洗腦,所以他們許多的想法和觀念,都嚴重地脫離了社會現實、遠遠地落後於整個時代,因此個人的性格和修養也很一般。年輕的時候他們很早就出來走南闖北,他們小時候的家境和條件都很好,長大以後因為家庭成份較高,所以兩個家庭都受到過不少的衝擊,家境從此一下子很突然地就窮了下來,生活相對來說也要更加艱難和曲折一些,但與同齡人和成份較高的人相比,所遭受到的一切,又算不上是什麼大苦大難。由於年青的時候就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後來又上了重點大學,甚至在一九五六年就被授予了中尉軍銜,所以他們的人生已經算得上是很幸運和順遂的了,雖然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重用,但也沒有遭受過什麼很嚴重的迫害,他們平平安安地度過了自己的大半輩子,現在也都已經退休在家,是不正常的年代裡面、兩個十分平凡和普通的人。

 

    過年回家最大的障礙是:一票難求和擁擠的人群。人們從擁擠和攢動著的人群當中,仿佛已經看見了萬家燈火,看到了家家戶戶的團圓、幸福和平安,人們從萬家燈火當中,又能看到中國社會和整個時代的變遷,看見中國社會和中國國民,充滿著風雨、艱辛和未知的旅程。人們不禁要問:到底存不存在著所謂的命運,人生到底有沒有冥冥之中必然的主導和安排;人們究竟又應該如何來坦然地面對:自己未知的前途和命運?!從我個人十分曲折和苦難的人生當中,世人或許就能夠找到部分的線索和答案。我出生在雲南開遠的一家部隊醫院,而醫院裡面還有年代久遠、保留至今的一座寺廟。出生後、沒過多久,就從雲南返回到了廬陵故里,所以我從小是在廬陵城裡面長大的。由於父母在孩子的教育和撫養方面,缺乏應有的經驗和認識,所以從來對我也沒有嚴加的管束和督促,他們幾乎不會去關心我的學業和功課,正因為沒有任何過多的管束和要求,倒給我留下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幸福和金色童年。有許多的時候,只有面對過死亡和絕境,才能夠真正懂得究竟什麼才是生活。我很小的時候,就有過一次死裡逃生的危險經歷,至今我還在為自己而感到十分的慶倖和後怕:那一年正趕上發生許多的天災人禍,天上不僅沒有掉下任何的餡餅來,倒是實實在在掉下來了許多的隕石;地上也沒有遍地的黃金,有的只是地震之後所留下來的裂痕;那一年正趕上自己的運勢也很衰,頭腦中總在籌劃著要去磨快一把小刀,甚至有點不受控制快速地向前奔跑,人卻不知怎麼的很快就摔倒了,那塊石頭十分利索地割開了自己右手的靜脈總管,紅色的血液從我的手上不停地流了下來,足足流了有好幾碗,傷口的位置就在右手動脈的附近,如果是傷及到動脈的話,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當時父母並沒有在自己的身旁,這件事發生在我的外婆家,也就是歐陽修的故里;那一年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也很怪,人們都在談論許多顯赫人物相繼的離世,人們的心情時好時壞,時而集會、時而演講,歡喜和悲傷並舉,那一年是公元的一九七六年,一個中國和我都發生過很多事情的一年。命運的有無和未來又將會如何的發展,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面,也完全都沒有去細想這些問題。高考後因為分數相差得較大,所以自己沒有能夠考上北京較好的大學,一九八九年我從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畢業,成為了它們高考錄取的第一屆畢業生。近些年來,我十分感念生活當中的這種巧合和天意,否則的話,我很可能就會因此而赴了國難。

 

    命運無形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弄得很無可奈何,卻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從失意、絕望和苦難當中拯救了出來。人生所有的曲折和苦難,也就成為了自己個人的履歷和資本。一九八九年大學畢業以後,我被安排進了醫院工作,而沒有分配到學校擔任英語老師,這種混混日子的工作,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顯然是毫無任何意義的,所以在父親卸任了醫院的院長之後,我就獨自地離開了父母,自己一個人外出去遊歷和闖蕩。在廣東東莞、福建晉江、廈門和上海的打工生涯,讓我瞭解到了中國社會、資本家和西方社會許多的本質。一九九七年春節,因為已多年沒有回家了,所以特意從廈門趕回到家裡來過年,再次見到了當時已經年邁的父母。當年許多的場景和細節至今也還歷歷在目:因為意見相左和年輕好勝,常常會同父親相互爭執,父子之間很久都沒見面了,父親也不會象以前那樣的言辭激烈,不過每次爭執時,母親總會提醒我要我忍耐,告訴我父親的家族有高血壓史。後來還聊到了我最近幾年漂泊的經歷,話題很多、也很廣,講得最多的是一些怪異的經歷,年老的父母總在擔心他們的兒子是否很狂妄,其實對於能在一九九0年初、二十歲剛出頭的時候,就提出過“再次高舉思想解放的大旗”的年青人來講,不管怎樣如實地向他的父母轉述他的任何平常事,都足以讓自己的父母驚訝不已。“解放思想”對於每個中國人來說都不會很陌生,世人也都會覺得很平常,再次提出對於年長的人來講,要的是過人的理智,而對於一個沒經歷過風雨的年輕人來說,在那種大環境下提出,不啻于就是一種創造。其實我很早就有種天命所歸的感覺,從心底裡就認為自己的認識高過世人很遠,自己從來都很自信,從小的見解就有許多特別和獨到之處,由於有良好的自學能力和個人自我素質,所以雖然在很多人的眼裡面,我念的不是正規的大學,也沒有什麼令人稱道的文憑,但是這些對於我來說,卻根本沒有任何的影響,甚至沒有念過較好大學的經歷,使自己更容易獲得成功。正因為如此我知道:我要十分、甚至十二分的努力才行,因為我知道自己生長在一個平民百姓的家庭,不可能會有任何令人誇口的環境和依靠,總之,沒有什麼優越的家庭和社會背景,同時,也沒有令別人特別稱道的文憑,我的一切只能夠靠我自己。不錯當時我並沒有取得什麼能讓世人信服的偉大成就,也沒有任何人承認過自己所取得的成績,但我已經感到很欣慰了。因為我認為:從人類目前的成長規律上面來看,男人在三十歲以前,並不是一個非常成熟的時期。母親很細心,大年除夕那天,要父親替我去烘乾濕的衣服,開始我不肯,父親卻執意不肯讓我來幹,他坐在取暖器旁,一個人拿著衣服、張手攤開著,時常還要彎下腰來,父親本來就比較胖,年紀又大,坐在取暖器旁的時間又不算短,算是很吃力的一件工作,那時我時常能聽見父親喘氣的聲音,而父親的神色卻十分的安詳,看到父親漸老的容顏和背影,看到父親為人之父的某種天性,看見漸漸已經年邁的父母,我的眼裡面也閃滿了淚光,哽咽難言。離開家的那天,父母要送我上車,天氣很冷,下著小雨,不忍拂逆父母的心意,提著包,打著傘,陪著父母在雨中走,那段路實在不算短,要走半個多小時,母親總在交待我許多的事情,希望我能有一個較好的結局。父母的年紀都已經大了,長了許多的白髮,在風雨當中,陪著他們的兒子在街上走,又還要走很長的一段路,在風雨裡面,原路走著回家,他們舉手投足之間就讓我時常感動不已,這種親情總讓我拿不起,也放不下,後來接到母親的來信,提到因為想念自己,經常會同父親去車站附近散步,我的心頭就會湧起一股暖意,這種暖意就是無法忘懷的一種親情,是自然而然血濃於水的一種天性。在我三十歲以前,甚至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我時常都要一個人孤軍奮戰,所有的問題最後總是要靠自己一個人去解決,每當我灰心失意的時候,冥冥之中總會有種愛支撐著自己,使我能夠百折不回地昂起頭來,即使遇到一些困難和絕境,也能夠無所畏懼,這是一種高貴和自信,是作為一個真正人的高貴和自信,是作為人類特別自豪的一種榮耀。而人與人之間的愛,常常也會讓我非常的感動,真誠和愛都已經離世人越來越遠了,在沉淪和絕望當中,人們早就應該發出憤怒的呐喊,有愛的社會無疑是全人類所共同的一個福祉,我希望人人都能夠擁有這種愛。離開家又有一段日子了,不知何時才能夠同父母再次的相見,我每天都枕著這個祈盼和父母真誠的愛安然入眠。心中有愛,無疑是一種極大且又平凡的幸福。近些年來,常常就會想起一九八九年、自己在南昌西山萬壽宮當中所抽到的一個簽文:文章自古重三蘇,父子齊名邁眾儒。大筆如椽今在握,漸渡渠處並馳驅。這無疑就是人生當中的一種定數和命裡的安排。天下和宇宙之大,讓人的心裡面,不禁就會產生出無限的一種遐想和嚮往。世人也許還能夠從中領悟到幾個字:天道輪回,大愛無疆。

 

歐陽軍

一九九七年陰曆二月二十八日于福建廈門

二0二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改於廬陵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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