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鬼驚人

—聊齋志异系列

畫壁

歐陽軍

 

    江西廬陵是江南的望郡,是個藏龍臥虎、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朱明仁出生在一個廬陵世家,他的父親朱天詡曾經是位朝廷重臣,以文而名震天下。朱天詡胸襟廣闊、性格豪放,為人又公正無私,所以他在朝中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知己。朱明仁很有乃父遺風,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這對朱家來說也是一件十分慶倖、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朱明仁在17歲那年參加了縣考和府考,他都以很優異的成績獲得了錄取,爾後他和他的好友孟龍潭一起,又共同參加了院考,兩人都以很出色的成績考中了秀才,也算是博得了一點功名,不僅免除了官府的差役和勞役,就是當他們見著知縣的時候也不用再下跪了。朱、孟兩家是世交,他們兩家人的交往從祖上就已經開始了。這一年恰好又碰上了三年才舉行一次的鄉試,朱明仁和孟龍潭兩人於是就相約結伴而行,他們約好兩人一同上省城去參加鄉試,這樣他們不僅能有個伴,而且一路之上也好有個照應。他們順著贛江北下,順風順水很快就趕到了省城。鄉試三年才舉辦一次,考中的叫做舉人,也就等於邁進了可以在朝廷做官的門檻,這對學子們來說自然是件大事,也算是他們人生當中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兩人考完鄉試之後,就在省城遊玩了幾天,一是為了開開眼界,二也是為了等待放榜的日子。沒過幾天,就有不少的官差到他們所住的客店來報喜,客店都被看熱鬧的人給擠得滿滿的,朱明仁被點為了榜首,沒想到一個才17歲的少年竟然考中瞭解元,但很可惜的是孟龍潭卻名落孫山了。由於沒能考中,孟龍潭的心情自然十分的鬱悶,情緒也很低落,朱明仁卻是少年得意,多少還有點欣喜和自傲,他一邊寫信讓人向家中報喜,一面向孟龍潭提議兩人一同上京城去遊玩。孟龍潭正因為名落孫山而感到鬱悶,所以他連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他們兩人都是世家子弟,性格又都很開朗和豪爽,所以,在去京城的一路上都是有說有笑的,連孟龍潭也很快就把自己名落孫山的事給拋在了腦後。

 

    京城相對來說是個十分繁華之地,他們來到京城以後不免四處地遊玩。有一天他們兩人偶然散步,遠遠地就瞧見了一副門聯: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渡無緣之人。他們兩人說笑間走近一看,原來是座寺廟,名字就叫做廣渡寺,廣渡寺三個字在門額上顯得十分的遒勁有力。“兩位施主,請進吧”,這時他們才發覺廟門旁邊還站著一個和尚,而且瞧這和尚的樣子,像是早就知道他們要來,故意出廟門來迎接他們兩人一樣。他們也沒太在意,隨著和尚進廟之後,他們很快就發覺這座寺廟的規模並沒有很大,大殿和禪舍也不是很寬敞,似乎沒有多少好看的地方。和尚在一旁仿佛像是看穿了他們的心事一樣,神情莊重地對兩人說道:“朱施主、孟施主,別看廣渡寺地偏廟小,本寺可是大有來頭”。接著又聽到和尚說:“貧僧法號:智空,不久之前剛剛才從外地雲遊至此,一個人在此寺廟當中做了住持,也是因為機緣巧合,知道了兩位今天要來,所以特地抽出身來陪陪兩位,兩位請先到貧僧的禪舍當中品一品茶吧”。兩人隨著和尚走進了禪房,房中的陳設十分的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圓桌和幾張凳子。可以看得出來桌子上的茶水,似乎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茶碗也顯得特別的乾淨,兩人的心情一下子就感覺好了許多,漸漸地同和尚有說有笑起來。兩人坐下來後不久便發覺,僧舍雖然十分的簡樸,但收拾得卻是異常的乾淨,茶也是難得的上品好茶,是上等的明前雀舌,就連喝茶的茶碗也是大有來頭,正是來自吉州古窯的兔毫盞。智空看著兩人漫不經心地品著茶,淡淡地對他們說道:“兩位知不知道,貧僧為什麼會知道今天兩位要來?”,和尚這一開口似乎就把兩人給問住了,兩人已經算是少年英才了,在同輩之中也顯得有點出類拔萃,又都是世家子弟,早就習慣了眾人的人迎人送,他們倒還真的沒去想這麼多。和尚笑笑地對他們說道:“兩位施主,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別看這座寺廟廟小地偏,此廟可是大有來頭”。兩位少年也沒太在意,同和尚說笑地由著智空在興頭上說。智空說:“這座寺廟全是由才兩、三間大小的酒鋪改建而成的,所以才會這麼小,而且香客也不是很多”。兩人見和尚嚴肅正經的樣子,都以為他是在說笑,朱明仁也笑著問和尚道:“寺廟哪有建在酒鋪之上的道理,大師此言恐怕就不太妥當了吧?!”智空卻是一臉肅然緩緩地對他們說道:“這完全是因為天啟年間京畿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的話,這座寺廟恐怕還真的是蓋不起來。天啟六年京城發生過一件舉國震驚的大事,兩位可曾知曉?”天啟六年兩個人還都是孩童,兩人對此也都是一臉茫然,孟龍潭問道:“大師,天啟六年間,京城有什麼大事發生嗎?!”智空和尚回答道:“何止是大事,而且還是舉國都震動、驚天動地的大事,可以說是古往今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大事和奇事”。兩人見和尚說得認真,也都放下了品茗的茶碗,不由自主地聽智空和尚訴說了起來。

 

    “天啟六年五月初六,那一年端午節過後的第一天,上午巳時,北京王恭廠周圍發生過一次離奇的特大災變,整個京畿都為之震動,王恭廠一帶方圓十幾裡的地方僅僅在瞬間盡都化為了齏粉,光房屋損毀就有數萬間,人也有數萬人,屍體層層疊疊、糜爛腐臭、穢氣熏天,整個京畿都哀鴻遍野、悲痛欲絕,讓人看了也不由地觸目驚心。更加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死傷的人大多都為赤身裸體,有很多的人竟然還被炸成了齏粉狀”。

 

    兩人都覺得有些意外,兩人同聲對智空大師說道:“天啟年間竟然發生了這等怪事,天啟六年,也就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現在看起來怎麼完全不像?!”智空也沒有回答他們,接著又繼續往下訴說當年那件離奇且又驚心動魄的怪事:“天啟六年五月初六巳時,也就是端午節過後的第一天,當天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燦爛,也就在早上九、十點鐘左右,京城的上空突然傳來了轟隆隆的響聲,從京城的東北方逐漸地奔著京城的西南角而去,隨即整個京城都揚起了很大的粉塵,大地和房屋也開始在震盪與搖晃。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之間又傳來了一聲十分巨大的震響,頓時整個京城都天崩地塌、地動山搖,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白晝如夜,京城的上空瞬間就升起了一朵十分巨大的蘑菇雲,籠罩在京城的上空久久之後方才散去。隨著這聲十分巨大的震響,王恭廠方圓十幾裡範圍之內的數萬間房屋,頃刻間就被摧毀,化為了碎片,整個京畿大地都為之一震,王恭廠方圓十幾裡的地方竟然完全被摧毀掉了,房屋、樹木和人大多都被化為了粉齏,死亡有數萬人,傷者更是不計其數,整個京城的每一處屋宇無不被它給震裂。當時天啟帝正在乾清宮用早膳,大殿隨即就被聲波所強烈地震動,皇上急忙起身飛快地向交泰殿逃去,速度之快連還在驚恐當中的內侍們,一時也都還沒來得及跟上,只有一個貼身太監攙扶著他,當逃到建極殿附近的時候,有大塊大塊的木梁和許多磚瓦從建極殿上落下,竟然把這個太監給活生生地給砸死了,頃刻之間也就一命嗚呼、命喪黃泉了,所幸皇上平安無事,他一個人一路之上驚魂未定,氣喘吁吁地躲到了交泰殿的一張桌子底下,方才逃過了這場大劫”。兩個人這時都顧不上品茶了,齊聲說道:“原來皇上沒事,那就好,那就好!”智空淡淡地繼續講道:“皇上自己是沒事,雖然多少受到了些驚嚇,但乾清宮卻幾乎被完全地給摧毀了,那些侍奉皇上進早膳的太監竟然全部都殉難了,連一個人也都沒有能夠逃得出來。更為慘烈的是:那時有幾千名皇宮的工匠正在高處修繕皇宮,都被從高空當中給震了下來,當場就墜地而亡,俱成肉袋,皇宮滿地全都是屍體,那情景真是慘不忍睹”。朱明仁和孟龍潭兩人聽後都覺得十分的新奇和意外,朱明仁說:“京城竟然發生過這等大事和慘案,我們兩人竟然從來都沒有聽聞過”。孟龍潭此時在一旁也是同聲附和。智空大師說:“當年你們年紀還小,這等慘案自然是無從聽聞,那一天京城全都陷入到了一片恐怖之中。屍體、肉塊、磚瓦、家禽、衣服、器皿、金銀和木頭等等,都像下雨一樣從天而降,落個不停。皇帝儀仗隊的大象從倒塌的象房當中奔逃而出,滿街亂竄,踏死踏傷的行人和百姓不計其數。許多屍體、銀錢、器皿和衣服等等,都飄到了通州、密雲和昌平等地。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死傷的人許多都皆為裸體。當時所發生的許許多多怪事都讓人感到大惑不解,百姓的傷亡十分巨大,頃刻之間光死亡的百姓就達到了數萬人之多。而且,這一切的事情都有許許多多有違常理之處,讓人也無法做出合乎常理的推斷和解釋”。智空大師這時才喝了口茶歎著氣悲痛地說道:“這恐怕也是前世因,後世果,本朝自建朝以來,對百姓和士大夫都十分的兇殘暴虐,長期所任用的又都是些閹黨佞臣,大行文字獄,酷吏當道,戕害百姓,對百姓的盤剝魚肉和殘酷狠毒甚至更甚於前朝,前朝當政的是韃子,沒想到漢人對待漢人自己也是這麼狠,難道他們都安了一個韃子的狼心狗肺不成,真真是被魔鬼給迷住了心竅,讓我中華的大好河山竟然成了這樣一種頹敗之勢,讓人想起來也不得不傷心落淚、百感交集!唉,貧僧也只不過是個方外之人,看到和聽到了如此慘案,信口胡說幾句而已,兩位可千萬莫要當真,聽聽也就罷了。自從當年發生了這場災變之後,聽說連皇帝自己後來也都親自下了罪己詔”。

 

    聽到說連皇帝都下了罪己詔,這兩個年輕人多少都有點震動。在私塾和書院上學的時候,請了不少外來的、有名望的先生,這些外來的先生都教導他們說:皇帝乃是真命天子,天下只要一遇到什麼災禍,朝廷便都會派人下去賑災、開倉放糧,以顯皇恩浩蕩和皇上的仁慈,百姓沒有誰不對朝廷和皇上稱頌與感激涕零的。兩個人多少也能夠想像得到這次巨變對當時人心的震動,好在當今皇上十分的聖明,社稷、百姓和朝廷上下都呈現出了一片祥和之象,這真乃是國之大幸、萬民之福!孟龍潭感慨地說:“私塾那些外來的德高望重的先生們常教導我們說:‘食君俸祿,就要替君分憂’,皇上、臣子和子民們只要能夠共克時艱,大家同心協力地來為皇上和朝廷效力,沒有什麼戰勝不了的災難,到時萬民百姓和朝廷的臣子們都能夠感受得到皇恩浩蕩了”。智空聽罷,抬頭望瞭望皇城所在的地方,想到偌大的一個皇城和朝廷,全都被閹党和奸臣們所把持,想到皇城裡面那些孤苦伶仃的宮女和太監,不禁也是默默無語。他抬起頭略含笑意地對兩人說道:“兩位也都是後世可用的英才,當年那次巨大災變發生之時,還產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奇異現象,讓人也是感到有些大惑不解,貧僧說給兩位聽聽,兩位年少有為、見多識廣,剛好也可以幫著來參詳、參詳,看看能不能解開這十幾年來,讓世人全都困惑不解的奧秘”。

 

    “當年那聲巨響之後,許多房屋在頃刻間都被震倒,貧僧當年的一位朝中好友,就是在巨響之後倒在了血泊當中,這是貧僧自己親眼的目睹,好在他家中的親人全都平安無事,府宅自然幾乎全部都被摧毀了,可家中的親人,最後還是得以平安地返回到了故里。更令人奇怪的是巨響之後,整個京畿大地便開始地動山搖,死傷的人不計其數,而且大多都是赤身裸體、寸縷不掛,不知何故。有兩位大臣的家人竟然全部都被埋到了土裡,人雖然沒事,但被人救出來以後卻發現:無論男女老少全部都是赤身裸體、一絲不掛;宣府新推總兵正在出門拜客,行至圓宏寺街時,巨響傳來,一行七人連人帶馬便全都沒了蹤影;有一位紹興人正好出門、去菜市口買些紗褶,中途遇見了六個相識的友人,正好停下來互相行禮作揖,禮都還沒有行完,他的頭忽然就飛走了,而其他的六個人卻全部都毫髮無傷;石駙馬大街有一座重5000斤的大石獅,竟然被遠遠地拋到了宣武門外;玄弘寺街上面行走著的一頂女轎,雖然巨響之後被掀去了轎頂,但轎子和轎子中的女子卻平安無事,只是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都不見了,她一個人光著身子坐在了轎子當中;還有就是京城之中所有的房宇都被震裂了,石頭、磚塊、屍塊、木塊、器皿和衣服等等,都飛到了西山、昌平、密雲和通州,真的是有如天雨而下;王恭廠周圍十幾裡的地方,幾乎所有的物體全部都被摧毀成了齏粉,真的是觸目驚心、滿目瘡痍。而當年災變發生之後,每當到了晚上,王恭廠一帶便沒有了行人,聽說一到晚上,王恭廠一帶便是陰兵怒吼、鬼哭狼嚎”。想起當年的那場災變,智空和尚仍然還是傷心欲絕、心有餘悸,十幾年來他都在為此而困惑不解。宇宙和天地之大,的確是有不少神奇之事超出了世人的想像,以人類目前的頭腦和智慧,根本就無從來理解和解釋這些離奇的自然現象。

 

    兩位在聽完了智空和尚所講述的、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離奇巨變之後,也是做聲不得。從智空大師的神情當中,他們也能夠想像得到當年災情的慘烈。而兩人此時的神情也變得有些肅然起來,兩人多少也能夠體會得到那場災變對世人和世事的影響之巨大。

 

    “當年王恭廠附近的房子幾乎全部都被摧毀了,但是被燒毀的房子卻不多,只有兩、三間而已,就是那張老漢所經營的酒鋪,貧僧當年的一位同朝好友的府邸,同這個酒鋪也只有一牆之隔,但他家裡的房子全部都被摧毀了,府宅也幾乎是蕩然無存,幸好的是好友家中的親人全部都平安無事。這座廣渡寺就是建在當年張老漢的酒鋪之上”。智空和尚這時含笑地看著兩位年輕英俊的有為少年,他端起茶碗來,不由地喝了口茶。“來吧,讓貧僧領著兩位,到寺廟當中四處去走走看看”。“對了智空大師,您為什麼早就知道我們兩個人要來”,朱明仁一邊走一邊問道。“是你們朱家的一位親人,特意前來告訴給貧僧知道的”。朱明仁和孟龍潭兩人都感到很納悶,難道朱家還會有什麼遠房親戚在京城裡面不成?!

 

    廣渡寺不大,只有座大殿和僧房,地方雖然很小,但收拾得卻是異常的乾淨。在寺廟的大殿之中,有座志公和尚的塑像,而大殿的兩個牆壁之上是些精美的繪畫,畫中的人物全都栩栩如生。東邊牆壁上畫的是一幅散花天女圖。“散花天女圖”取自佛經上的一個故事,所講述的是:有一位天女,每次看到眾人們聆聽講法,就會呈現出原身,並且將天花撒在眾人的身上,以此來驗證人們的向道之心。如果是位虔誠的人,那麼花就不會給沾在身上,否則的話花就會著身不掉。在這幅圖畫當中有個梳著“垂髫”頭髮的少女,拈花微笑著,櫻桃般的小嘴像張口欲動一樣,而且動人的眼睛還散發著流波,十分地迷人。按照中國古時候的風俗,少女在幼年時的頭髮都是披垂著的,所以稱作垂髫,只有等到結婚的時候,才須舉行束髮儀式,稱作“上鬟”或者“上頭”。朱明仁聚精會神地站在畫壁前,凝視了這幅畫很長的一段時間,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的神智就有點仿佛,他好像連自己也不能夠控制住自己,他的人不一會就進入到了一種凝思狀態,而他的身子也變得輕飄飄的,就像是騰雲駕霧一般,人一下子就飛到了畫壁之上。他進入到了畫壁以後,便覺得這裡已不像是人間的光景,眼前所能夠看到的都是些殿堂和樓閣,一座接著一座,規模十分的宏大。只見有一個老和尚披著袈裟、袒露著右臂,坐在了一個高高的法台上面,他正在同眾人們傳經和說法。而圍在旁邊聽他說法的人有很多,朱明仁也就擠在了這些人的當中。沒過多久,他似乎覺得有人在暗中輕輕地扯著他的衣服,他回過頭來一看,發現原來正是那位拈花少女。她竟然對著他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就走開了。朱明仁於是就大著膽子跟在她的後面。在跟著她走過了一個曲欄之後,看見她走進了一個小屋子裡面,他趑趄著不敢再上前走了。只見那個少女回過頭來,對著他搖了搖手中的鮮花,好像是遠遠地招呼著要他過去,朱明仁見到這種情形,才大著膽子走了進去。而房間裡面除了這個少女以外,便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人了,整個屋子都顯得特別的寂靜。少女告訴他說:她叫壽天齊,這個屋子就是她的閨房,除了她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旁人了。朱明仁於是就上前把少女給抱住,少女也沒有做太多地抗拒,兩人就在小屋之中做起愛來。兩人雲雨完了之後,壽天齊便關上房門就離開了,臨走之前還特別地叮囑他,叫他呆在屋子裡面,千萬不要弄出任何的聲響和動靜出來,她晚上還會再來。他們就這樣卿卿我我、恩恩愛愛地度過了兩天。沒料到少女的同伴們很快就有所察覺,她們結伴來到了小屋之中,很快就搜出了朱明仁。大家都取笑少女道:“肚子裡的小郎都已經大了,還要梳著垂髫披著頭髮學處子嗎?!”於是她們捧著玉簪和耳環,催促著要給她上頭。少女的同伴為她梳著頭髮,而少女卻在一旁含羞不語。在給她上完了頭之後,其中的一個女伴又戲弄她道:“姐妹們,我們不要停留得太久了,要不然有人就要不高興了”。於是大家全都笑鬧著離開了。朱明仁轉過頭來看壽天齊的時候,發現她的髫發高聳著、鬟角低垂著,比起少女時的裝束來,還要顯得更加的豔麗和動人。朱明仁看到屋內無人,於是又上前去同壽天齊兩人親熱了起來。他吻著她的小嘴,雙手抓著她的雙乳,並且把她給放到了床上。少女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體香像蘭花和麝香一樣,讓他覺得十分的好聞,朱明仁就這樣盡情地享受著少女的體香和肉體,他們兩人漸漸地體會到了一種快感。正當他們兩人覺得其樂無窮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有皮靴在鏗鏗地作響,還有鎖鏈嚓嚓嚓拖動的聲音,然後就聽到眾少女開始喧鬧了起來,並且還聽到了威嚇和分辨的說話聲。壽天齊一下就驚恐得坐起身來,她同朱明仁一起偷偷地向屋外窺視和探望,他們看到了一個穿著金甲外衣的使者,他的臉黑得像油漆一樣,他手裡拿著鎖鏈和棒槌,眾少女正紛紛地全都圍在了他的身旁。只聽到那個金甲使者問道:“你們全部都到齊了嗎?”眾少女回答說:“全部都到齊了”。金甲使者又厲聲地威嚇道:“如果你們有人私自藏匿了下界的凡人,大家就一定要互相地檢舉,切莫要來自找麻煩”。眾少女同聲回答說:“沒有藏匿”。金甲使者轉過身來,用他那像老鷹一樣的眼睛,四處地觀望和察看著,似乎他就要來各處搜尋藏匿者一樣。壽天齊見狀嚇得要命,臉色也變得像死灰般慘白。她慌慌張張地對朱明仁說:“你趕快躲到床底下去吧”。她一邊說,一邊打開了牆壁上的一扇小門,匆匆忙忙地就溜了出去。朱明仁果真按照她所說的話,趴在床底下一動不動,不敢弄出任何的聲響和動靜出來,他連大氣也都不敢喘。不一會兒,他就聽到了皮靴進入到屋內的聲音,不過人很快又出去了。沒過多久,煩躁和喧鬧的聲音漸漸地走遠了,朱明仁心裡才慢慢地安定了下來。朱明仁趴在床底下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了,所以他覺得耳朵的旁邊,好像是有蟬在不停地鳴叫一樣,眼睛也赤熱得像是要爆出火花來一樣,這種情形讓他覺得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了,但心裡因為非常害怕會被別人給發覺,所以他只好靜靜地趴在床底下等那個少女回來。他甚至已經忘記了他自己是怎樣鑽到床底下來的。而這個時候孟龍潭在大殿之上,轉眼之間就不見了朱明仁的蹤影,他疑惑地問那個替他們引路的老和尚智空。智空大師笑著回答說:“他去聽說法去了”。孟龍潭又不解地問道:“他到哪個地方聽說法去了?怎麼一下子人就不見了?”智空大師回答說:“不遠”。過了一會,智空和尚用自己的手指彈了彈畫壁,並且朝牆上大聲地呼喊道:“朱施主,你怎麼去遊玩了這麼長的時間還不歸來啊?”頃刻之間,就看見牆壁的畫像之上呈現出了朱明仁的身影,他站在那裡,好像是在側耳探聽著什麼,似乎對智空的話有所察覺一樣。智空又對著他喊道:“你的同伴已經等你很久了”。話音才剛落,朱明仁便從畫壁之上飄然而下,但神智似乎還是很不清醒,他就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呆呆地站在畫壁前,雙眼無神傻傻地瞪著,兩隻腳也顯得軟弱和無力。智空大師趕忙上前去攙扶住他,孟龍潭見狀也十分地吃驚,他上前從容和緩地來詢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朱明仁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這時他們才知道朱明仁趴在床底下的時候,聽到外面大聲呼喚的聲音像打雷一樣,所以,他就走出了房間,到外面來窺視和查看,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又回到了廣渡寺的大殿之上。於是他們三人,一同向畫壁上的拈花少女看去,只見她的頭髮已經螺髫高翹了,不再是梳著以前那個垂髫的頭型了。智空大師、朱明仁和孟龍潭三人看了以後都感到十分的吃驚,他們也就站在畫壁的前面仔細地端詳了好一陣子。然後他們才慢慢地把朱明仁給扶進了禪房,並且還攙扶著他給坐了下來。智空大師又重新給他們兩人換了壺熱茶,朱明仁在連著喝了兩、三碗茶水之後,神智才慢慢地緩了過來。朱明仁在緩過神來了以後,便趕忙地向智空大師詢問這裡面的原故,孟龍潭也是感到十分的驚訝和好奇。智空大師笑著回答說:“幻由心生,貧僧又怎麼能夠解釋得清楚呢?!世間萬物本來有很多的事情,就是世人所認識和理解不了的,有不少的事情,只有自己親身經歷過了以後,才會知道並且相信它的存在,這個世界本來就可分為肉眼所能見到的世界和人們的肉眼所根本看不到的世界,從佛理上來講,一切萬物都皆為虛空,所以佛又常說: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貧僧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是很有道理,大概世人對於宇宙萬物的認識,也只能夠認識和理解到這個層次吧。世上許多怪事和奇事的發生,倒也不完全都是世人所胡亂杜撰和謬說的”。三個人坐著喝了會茶,智空大師笑著對兩人說道:“兩位也是少年英才,不知對今天所發生的這件事情有何見解?佛法時常講究頓悟成佛,我想世間萬物許多的事情也都是這個道理”。當天兩人所遇見和聽到的事情,都是他們平生見所未見和聞所未聞的,雖然兩個人都是世家子弟,而且應該算是少年英才,但也只能是對此感到又驚又歎、疑惑不解了,他們都是嚮往功名的學子,希望將來自己能夠替朝廷和皇上效力,並且希望自己將來會有一番大的作為,朝廷當今正處於多事之秋,也正是他們能大顯身手和一展平生抱負的時候了,所以,雖然對智空大師所講的佛理感到十分的新鮮,但他們確實對智空和尚所說的佛法,心中也都不太了然,只不過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對於兩個少年人來說,實在太讓他們感到驚訝和不解了。

 

    三個人坐在智空和尚的禪房當中,又聊了聊這許多的奇聞和怪事,喝了會茶,還談到了將要舉行的會試和下次要舉行的鄉試,兩人看到天色已晚,便一同站起身來向智空大師告辭。智空看到他們站起身來了以後,便親自把兩個人送出了寺廟,智空大師還摸著朱明仁的頭,仔細地端詳了好一會兒,竟然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孩一樣,朱明仁和孟龍潭兩個人一聲不響地下了臺階,然後就在驚歎和疑惑當中走出了廣渡寺。廟還是原來的那座廟,廟兩旁的門聯赫然地寫著: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渡無緣之人。寺廟的規模也不大,但兩人這時的感覺同來時的相比,卻已經是大不一樣了…。

 

    其實這兩個人哪裡知道:廣渡寺中東邊畫壁的那面牆,正是朱天詡和朱明仁家最後所剩下的唯一一面牆,朱天詡的府宅同張老漢當年的酒鋪,不過僅僅只有這一牆之隔,朱府在當年巨變所發生的時候,幾乎全部都被損毀了,只剩下了這面高大的外牆還殘存著。智空大師望著兩個少年遠去的身影,也深為朱天詡而感到高興,他正是朱天詡當年的同朝好友,曾經親眼目睹朱天詡倒在了血泊之中和當年京畿所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的巨變。朱天詡的兒子朱明仁現在已經有了功名在身,而且還顯得聰明可愛和年少有為,將來很可以繼續地來光耀朱家的門庭,朱天詡的在天之靈,也應該為此而感到高興和欣慰了。也就是在當天的睡夢之中,朱天詡很清楚地告訴了智空大師:他的兒子朱明仁和好友孟龍潭兩個人,要前來廣渡寺和朱府舊宅探訪。這一切雖然都不是智空和尚所能夠理解的智慧和文明,但是京城的再度繁華和年輕有為的兩位少年,似乎又在預示和說明了些什麼,看著兩位少年遠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廣渡寺的門額和門兩旁的那副對聯,智空此時心裡也是若有所悟,但卻是什麼都沒有想到,他的心裡連一句話也都說不出來…。

 

歐陽軍

00五年三月十七日於廬陵家中

0一六年十一月九日改於廬陵家中

「未經作者本人同意,任何媒體不得轉載、摘編,教育部門錄爲教材請事先和本人聯繫」